这一概念再次在公众耳畔回响。在最近CNBC一篇报道中，全面分析了“经济形势”与“流行音乐”之间的关联，更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在文中，一位法医音乐学家指出，“凯蒂·佩里时代”的音乐或许为那些在生活中挣扎求生存的年轻人提供了急需的避风港。社交媒体趋势专家凯西·刘易斯观察道：“尽管人们对自己的财务状况感到极度悲观，但这类音乐却为他们带来了生活的乐趣。”

　　流行音乐始终是反映我们周遭世界的镜子，无论时代是繁荣还是艰难。尽管当前数据显示经济正处于回升期，失业率也维持在低位，但近期的热门歌曲却描绘了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例如，泰勒·斯威夫特在其最新专辑《The Tortured Poets Department》中的歌曲《I Can Do It With a Broken Heart》里唱道：“我虽泪流满面，却依然充满生产力，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而碧昂斯也曾在她的《Cowboy Carter》专辑中提及近期的不适感，例如，她在《Ya Ya》这首歌里唱道：“勤劳的男人银行里却空空如也。”

　　经济学家们一直在努力解决宏观经济状况与个人财务状况感受之间日益加剧的脱节问题。有专家指出，我们正处于一个“活力衰退”的时期。在TikTok上，一些人甚至将当前的情绪概括为“无声的抑郁”。

　　如果流行音乐能够作为时代的晴雨表，那么，大约16年前被称为“衰退流行音乐”的歌曲最近似乎又回到了公众视野中。刘易斯表示：“尽管人们对自己的财务状况感到极度悲观，但这类音乐却为他们带来了乐趣。”

　　2007年7月，音乐人Timbaland联合Keri Hilson和D.O.E.Grammar发布歌曲《The Way I Are》，随后迅速登上了全球排行榜榜首，歌词中唱着“如果我没有钱、没有车、没有卡给你买花——你还会喜欢我吗，就像我现在的样子？”

　　Recession pop，指的是2007年底开始并持续18个月的大衰退期间涌现的音乐，顾名思义，“衰退流行音乐”的出现与经济衰退期紧密的交织在一起。“逃避主义”在音乐中起着重要作用，在上一轮经济衰退期，人们沉醉于Club的跳舞音乐，虽然时代很艰难，但在Club里，大家可以假装没有烦恼。

　　尽管这一术语本身出现在21世纪末，特别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后，当时全球经济面临重大挑战。但在真正意义上，“衰退流行音乐”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更早期的经济衰退期，当时艺术家和制作人不得不适应不断变化的经济环境。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历史上每一轮经济衰退往往都会深刻影响流行音乐的发展。譬如，在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民谣和蓝调音乐市场份额激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背景。摇摆乐（Swing）在20世纪20年代末出现，起源于爵士乐，在大萧条时期迅速发展，1935-1946年间达到巅峰。

　　1931年，美国的失业率已经达到16%左右，而且很快就会变得更糟。当时，一首来自Rudy Vallee的歌曲《Life Is Just A Bowl Of Cherries》成为全球热门，这首歌让人精神振奋，以122 BPM的欢快节奏唱道：“生活就像一碗樱桃/别当真，生活太神秘了/你工作，你存钱，你担心。”

　　在痛苦难熬的阶段，一首欢快而充满希望的歌曲可以在痛苦的时候起到宣泄情绪、安抚心灵的作用，也因此，这首歌在当时能引起如此巨大的社会的共鸣，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回许是集体逃避现实的选择，也可能是当时普通人面对困难现实所需要的一种“向上的希望”。

　　电影《1933年淘金女郎》中的歌曲《We’re In The Money》颠覆了大萧条的背景，它写的全是充满了希望的歌词，比如“我们有钱/天空晴朗”，以及“我的忧郁和眼泪都消失了/我有好消息要在你耳边喊/失散多年的美元又回来了/有了白银，你可以把梦想变成黄金。”

　　这首歌呼应了金融危机中大家的愿望。尽管歌词读起来就像是大萧条后的国歌，但1933年是失业率最高的一年，失业率为25%。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将庆祝歌词解读为祈祷。

　　同样，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的经济困境促成了朋克和New Wave音乐的兴起，这些音乐往往传达了“幻灭”和“韧性”的主题，就像09年的电子音乐一样，大乐队的欢快表演会让人眼花缭乱，同样，摇摆舞的大萧条时期的流行与这个时代的电子音乐一样，属于特殊背景下脱颖而出的音乐风格。

　　21世纪末，现代形式的“衰退流行音乐”开始起步。当时的背景是，随着唱片销量暴跌，音乐行业面临财务压力，艺术家们转向了更经济的生产和分销方式。数字技术的进步促进了这一转变，使音乐家能够创作和分享音乐，而不需要昂贵的工作室录音时间和实体产品。

　　经济衰退时期的流行音乐有几个独特的特征，使其有别于其他流派，这些特征既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经济困境，也反映了创造它的音乐艺术家们所具备的创新精神。

　　第一、DIY精神：经济衰退期的流行音乐有一个决定性特征是它的DIY（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精神。在经济衰退期间，音乐人往往缺乏资金支持，为了省钱，这迫使他们采取更亲力亲为的音乐制作方法。这可能涉及到在家录制，或者使用负担得起的软件和设备，并通过数字平台自行发布他们的作品。

　　第一、歌词主题：经济衰退期的流行歌曲歌词经常反映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经济挑战。常见的主题包括经济困难、工作不安全以及努力保持希望和乐观。然而，衰退流行音乐并不仅仅关注绝望——它往往带有一种韧性的暗流，以及对美好日子即将到来的信念。

　　第三、极简主义制作：考虑到经济压力，经济衰退时期的流行音乐通常以极简主义制作为特色。这可能意味着精简的编排、简单的乐器，以及专注于旋律和歌词而非复杂的制作技术。结果是一种既亲密又相关的声音，与经历类似人生困境的听众产生巨大的情感共鸣。

　　第四、风格混合：衰退流行音乐并不局限于单一的音乐风格。它经常融合各种流派的元素，包括独立摇滚、民谣、电子甚至嘻哈。这种类型的融合反映了应对经济挑战的艺术家的不同影响、探索表达及创作上的自由。

　　纽约大学Steinhardt文化、教育和人类发展学院的音乐副教授查理·哈丁认为，经济衰退期间的流行趋势是一种“策展行为”，是人们试图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无意义事件的一种方式。

　　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教授、专门分析流行音乐和歌曲创作的法医音乐学家乔·本内特将这一时期称为“凯蒂·佩里时代”。

　　本内特回忆道，当时排行榜上的主导性热歌，如黑眼豆豆的《I Gotta Feeling》和Kesha的《Tik Tok》，都是“派对赞歌”，与实际的经济环境相比，这些歌曲的出现更多地是为了让人们跳舞和享受美好时光。贝内特表示：“这些歌曲让我们感觉很好，帮助我们摆脱了困难时期，音乐是我们需要的良药。”

　　的确，2009年是上一轮金融危机中最糟糕的一年，当时音乐排行榜上的歌曲还有Lady Gaga的《Just Dance》、Jay-Z的《Empire State of Mind》以及蕾哈娜的《Please Dont Stop the Music》。这些歌曲以奢华、逃避现实和激进乐观为主题，在奢侈的幻想中为大众提供了情感慰藉。尽管当时大多数人的情况都不太如意，但登上热门的几乎每一首歌都是关于“热爱生活”以及“赚钱”的主题。

　　都柏林大学学院电影研究和屏幕文化教授Diane Negra指出，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消费者在经济不确定时期更倾向于选择更快乐的歌曲。她说：“人们常说，在困难时期，音乐更快、更乐观、更能安慰人。”

　　哈丁认为，音乐可以模仿和回应主要的社会趋势，一个很好的例子是20世纪80年代，高通胀和经济衰退时期也是House和techno等音乐子类型兴起的时期。他提到：“大衰退和更大的经济变化可能触及所有人，但它们对不同人群的影响并不平等。”此外，他还提到了Hip-hop和乡村音乐的发展，以及其他反映不同群体所经历的经济困境的音乐流派。

　　谷歌趋势的数据显示，“衰退流行音乐”一词的搜索量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凯蒂·佩里和Charli XCX是与之相关的热门艺术家。谷歌指出，对凯蒂·佩里的搜索兴趣在2008年美国上一次经济衰退期间首次飙升。

　　然而，今天的经济与那些日子大不相同。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创下历史新高，美国人的消费者信心在与持续多年的通货膨胀作斗争之后才刚刚开始放缓，失业率也持续处于或低于4%的低位，接近历史最佳水平。

　　尽管如此，美国普通老百姓仍然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中产的集体失落、面临物价上涨的痛苦，各种报告显示，许多普通人已经花光了积蓄，现在只能依靠信用卡维持生计，尤其是年轻人正在苦苦挣扎。内格拉表示，“权力和资源被老一辈人占据，年轻人避免经济灾难的方式是依赖父母。”

　　根据美国银行最近的一份报告，超过一半（52%）的18至27岁的Z世代表示，他们赚的钱不足以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几乎同样多的人依靠家人的经济援助，最明显的是在食物和租金方面的支持。

　　可以说，今天的年轻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意识到不公平的结构，但他们感到越来越无能为力，陷入了媒体延续的耻辱和愤怒的循环中。尤其是疫情后，这一代年轻人已经进入了“一种以极高的焦虑、绝望和沮丧率为特征的新状态”。

　　简而言之，大多数普通人没有足够的金钱、时间或精神力量，只能以大多数舞曲音乐所需的无忧无虑的方式摆脱忧郁。刘易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衰退流行音乐的复苏，实际上反映了年轻人的社会斗争、他们对企业的不信任以及他们在许多方面继承的经济问题。”

　　此外，当前的国际政治和复杂的内外部文化社会环境因素，激发了年轻人各种逃避现实的行为。显然，当大家在面对经济挑战时，衰退流行音乐的复兴也同时捕捉到了大众对怀旧的集体渴望，也表明了大众对“声音叙事”更深入的渴望。当你回顾过去一年市场上大获全胜的流行音乐唱片时，你会发现——正是这种在激烈的派对热门场景和更深层次的情感反思之间取得的微妙平衡，才是热专获胜的秘诀。

　　例如，今年夏天大热的作品之一来自酷世代女生Charli xcx的第六张录音室专辑《BRAT》，作品融合了摇滚、舞曲、电子、流行等，重现英伦锐舞Rave文化的派对场景与魅力，她个人也表示，“我生来就是为了制作舞曲，我来自Club。”

　　Charli xcx在《Girl，so confusing》中与Lorde的翻唱，以及在《For The Night》中对家庭创伤的探索，都堪称时代的回响。至于流行音乐的失败，从凯蒂·佩里最近的赞歌《Womans World》（你可以看做是英文版的《姐就是女王》）可见端倪，DAZED报道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表示，这是一种重复，没有提供任何新的或有深度的东西，但也许正是舞曲音乐直接解决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困难、矛盾和系统性失败，直面了我们的嫉妒、遗憾、欲望和绝望，所以也正是我们都在混乱中选择跳舞的原因。

　　在经济下行时期，人们更倾向于享受节奏更快的音乐以寻求慰藉，这一趋势在近年来愈发明显。

　　我们去看看2020年最畅销的20首歌曲，这些歌的平均节奏达到了每分钟122拍，创下了自2009年以来的最快纪录。

　　音乐明星们如The Weeknd，一直受80年代合成流行音乐和新浪潮的影响，重塑他们的音乐风格。他的歌曲《Blinding Lights》以惊人的171bpm节奏和无与伦比的能量，成为2020年的开篇之作。而他最近的热门歌曲《Gasoline》，则将快于平均水平的123bpm节奏与忧郁的歌词巧妙结合，展现了人们在痛苦中寻求释放和舞蹈的渴望。

　　与此同时，Dua Lipa和Lady Gaga等人的最新作品，也让舞蹈元素在流行音乐中重新焕发光彩。Dua Lipa的《Future Nostalgia》融合了迪斯科和流行放克的声音，并融入了现代乐观主义的影响。而Lady Gaga在她的混音专辑《Dawn of Chromatica》中，则采用了hyperpop的声音，与多位年轻制作人合作，共同开创了属于未来的音乐之声。

　　其他在“流行舞曲”和“hyperpop”音乐领域表现出色的艺术家还包括Charli XCX和Rina Sawayama，他们都以令人上瘾和夸张的流行音乐演绎赢得了众多粉丝的喜爱。Hyperpop可以追溯到英国的一个电子音乐厂牌PC Music，融合了多种音乐元素，包括电子音乐、嘻哈音乐、舞曲、流行乐、噪音摇滚等，形成一种独特的音乐风格。

　　哥伦比亚商学院经济学教授布雷特·豪斯表示，自新冠肺炎疫情以来的几年里，拥有住房一直是创造财富的最大工具之一，而那些因房价过高而被排除在房地产市场之外的人，在实现同样水平的财务保障方面遇到了不成比例的困难。“这对Z世代的财富积累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最近告诉CNBC，而且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

　　尽管整体经济的通胀已从峰值水平大幅降温，但房价和抵押贷款利率仍居高不下。待售房屋供应量很低，负担得起的新房也少得多。内格拉总结道，当前的政治和经济形势激发了各种逃避现实的行为，衰退流行音乐就是其中的体现之一。

　　衰退流行音乐凭借其DIY精神、抒情表达、极简主义制作和音乐流派的融合趋势，为处于经济不确定时期的人们提供了舒缓压力、抚慰心灵的时代背景音乐。而Lana Del Rey、Vampire Weekend、Bon Iver和Sufjan Stevens等知名音乐艺人则重新定义了这一流派，创作了与观众产生深刻情感共鸣的流行音乐，进一步深刻影响当下这个时代。

　　这些音乐人不仅创造了深受大众欢迎的音乐作品，还深刻地定义了“衰退流行音乐”所表达的“韧性和创新”精神。

　　打雷姐Lana Del Rey：她经常被认为是经济衰退流行音乐中的关键人物。她2012年的专辑《Born to Die》以忧郁的歌词和丰富的电影制作成为这一流派的标志性作品。《Video Games》和《Summertime Sadness》等歌曲捕捉到了经济衰退流行音乐所特有的渴望和不确定性。

　　Vampire Weekend：2010年的专辑《Contra》是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子，乐队融合了独立摇滚和世界音乐的影响，再加上涉及特权和经济差距主题的歌词，使《Contra》成为典型的经济衰退流行唱片。像《Horchata》和《Giving Up the Gun》等歌曲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共存的“乐观”与“焦虑”。

　　Bon Iver：Bon Iver2011年发行的同名专辑也属于经济衰退流行音乐的范畴。凭借空灵的音景和内省的歌词，这张专辑在不确定的时代引起了听众的普遍共鸣，尤其是《Holocene》和《Towers》这两首歌，有一种坚韧的感觉。

　　Sufjan Stevens：2015年的专辑《Carrie&Lowell》是另一个令人心酸的例子，这张专辑以失去和悲伤为主题，不仅表达了对母亲逝世的悲伤，还融入了他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和对人生、死亡、信仰的深刻思考，整体营造出一种清新而充满脆弱感的音乐氛围。

　　综上所示，衰退流行音乐是一种在经济危机期间，大众集体选择或捕捉到的一种寻求个人“生存韧性”和“创新精神”的特殊音乐流派。

　　这类音乐之所以能与观众产生强烈共鸣，是因为它真实反映了人们的生活经历与情感。在生活不易的环境中，人们倾向于通过音乐寻求安慰、慰藉和团结感，以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同时，“衰退流行音乐”也极大地推动了主流音乐的发展，促使创作者的音乐作品内容更加真实、更加贴近歌迷的心境和实际生活。

　　事实上，衰退流行音乐的文化影响早已超出了音乐本身，影响了更广泛的行业，比如时尚、艺术、文学、影视等，这突显了音乐表达在记录、反映和塑造社会经济文化格局方面的力量。